《人生大事》給出了人生的要義不一樣的答案
詩仙李白曾感嘆天地一逆旅,同悲萬古塵,無疑點破了人生的要義。但面對化作塵埃的終極歸宿,悲一定是唯一的情緒和態度嗎?《人生大事》給出
詩仙李白曾感嘆“天地一逆旅,同悲萬古塵”,無疑點破了人生的要義。但面對化作塵埃的終極歸宿,“悲”一定是唯一的情緒和態度嗎?《人生大事》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。該片視角獨到地聚焦了“殯葬師”一職,并將宏大的生死議題,巧妙落筆于一段段微妙的情感關系中。此外,隱喻性的人物和細膩的細節設計,都讓影片極具溫暖現實主義的美學內涵和美學特征。需要特別指出的是,影片引發的熱議,也振奮了受疫情沖擊已久的中國電影市場,展現了產業維度的蓬勃生命力。
濃厚的市井煙火氣息
相較于日本電影《入殮師》的靜美和克制,《人生大事》洋溢著濃厚的市井煙火氣息。濃郁且干脆的武漢方言,展現了一座城市的風土人情和角色個性。特別明顯的是,主人公莫三妹(“三哥”)喜歡用“老子”代替“我”,符合武漢人的表達習慣,也契合其暴躁、粗魯的人物定位。而小文吃飯時的一句“吃面不吃蒜,香味少一半”,既展示了武漢的飲食習慣,又體現了民間俚語的押韻趣味和兒童的天真可愛。甚至,當角色們發生爭吵,方言同樣突出了傳遞信息的優勢和語言的感染力,并無理解上的障礙。如小文的舅媽分別與三哥、丈夫發生過兩次爭論,接連蹦出的方言短句讓事件矛盾得以快速推進,小文一家的復雜情況被和盤托出,角色的精明也躍然于銀幕。
在城市化和全球化進程中,方言雖然小眾且拗口,背離著潮流,但其蘊含著特殊的地域文化、歷史傳統和生存狀況,消解了全球化進程中人們被同化的焦慮,從而找到自我認同與歸屬感。更深層次的意義在于,它將人物形象、地域文化、生活習慣和歷史過往進行了最真實的呈現,讓“現實”得以落地。
當然,標識性的方言與生活景觀更為相得益彰。三哥經營的“上天堂”,藏于小巷之中,門樓十分狹小。隨著三哥每一次業務的展開,觀眾更能感受到街頭巷尾的日常狀態。生活條件的樸素,使得小文外婆的發喪儀式只能在窗口對應的一方空地中舉行,僅能容納下幾位親屬和鄰居,棺槨被抬起后還需立馬調轉方向走出。因為空間的逼仄,每一戶都竭盡可能地讓有限的空間發揮出無限的價值。因此,三哥前往客戶家時,常要穿行于巷子里的層層被單中。抑或是,清晰可見各家各戶曬著鞋子的陽臺,路口處堆滿的枯萎的綠植、破損的箱子和曬干的艾草等。電影本身就是一個由多元社會文化元素構建而成的復雜生命體,它有著地緣文化的基因。《人生大事》中樸素的方言和生活景觀,散發著市井煙火氣,因而更能帶動觀眾進入到討論人生重要議題的語境之中。
隱喻和追問
《人生大事》不僅有著生活氣息,更直擊人心的,是其對死亡頗具銳度的思考,這一點通過隱喻設置和追問來達成。三哥和小文的人物關系,尤為值得品讀。小文始終扎著雙丸子頭,拿著紅纓槍玩具,是一個活脫脫的小“哪吒”。而三哥一直佩戴著一個金箍手環,并且時常穿著一條虎紋褲衩,是典型的孫悟空形象。受傳統文學和影視作品的影響,這兩個人物形象不羈、叛逆的一面早已深入人心。而哪吒和孫悟空,則在《西游記》第四回中有了交集——哪吒奉玉帝之命,前去捉拿孫悟空,二人發生激烈大戰,最終后者取得了勝利。
具體到《人生大事》中,小文從小被外婆撫養長大,根本不了解親生父母,與舅舅一家的關系十分疏離。而小文也用哪吒一般不可思議的方式回饋著外婆,僅憑著一張用兒童手表拍攝下的照片,便大膽地穿梭于城市各個角落,終于找到了三哥,一直追問大家,那個裝著外婆的“大盒子”,到底去了哪里。年幼的小文還不能完全理解死亡,只知道最深愛的外婆最終化為了裊裊云煙;那些甜蜜的過往,只能通過回放手表中的語音來回憶;那些深切的掛念,只能通過仰望星空來排遣。
看似混不吝的三哥,也與孫悟空一樣,始終與社會格格不入。面對父親的不信任、女友的背叛、社會的質疑,他也在不斷追問,一再表示“想換個活法”,不愿意再從事殯葬業。當他看到同樣無所依靠的小文,面對過往情敵老六的車禍慘狀,以及處理父親的喪事后,他重新理解了生與死,開始意識到自己和自身職業的價值。
不同于《西游記》,在三哥和小文的關系中,三哥才是被改變的那個。即使自己邋里邋遢,照顧小文的飲食起居,卻絕不含糊;知道小文始終沉浸在失去外婆的悲傷中,就編了關于“星星”的童話安慰她,費盡心力修復好手表中的聊天記錄;自己雖然叛逆不羈,但在小文學校的親子會上卻永遠規規矩矩;還重新整理了門店,與小文一起為墻壁和面包車手繪了童話里的“星星”。而小文也會在有美食的時候,第一時間分享給三哥;在莫老爺子打三哥時,揮舞著紅纓槍保護對方;父子倆大吵一架后,她主動牽頭,讓兩人得以解除隔閡。
以現實為根基,以溫暖為導向
截至目前,《人生大事》累計票房已超過8億元,創下了春節檔后的票房新高,這一事實無疑能振奮并啟示中國電影人:時代之巨變、中國之進步、人民之需求,都應該被廣泛地關注和呈現出來。而該片也在為疲態盡顯的市場,提供一個發揚溫暖現實主義的樣本。
該片從社會百態中尋找到了獨特的素材和靈感,獨具匠心地描摹了殯葬行業。首先,這一行業的操作規范都得到了完整呈現,如常規的整理遺容,法事念
詞等。此外,從業者在社會中的現實境遇,也得到了真實的呈現。“上天堂”旁邊的婚慶店老板不僅不準三哥的車停在巷子中,還十分瞧不起這一行業。即使誠信經營,專業過硬,殯葬師仍然會被人誤會。小文的舅媽就毫無理由地懷疑,三哥他們偷走了外婆手上的戒指,即使后面真相大白,她又再次找新的借口斥責。
另外還可以看到的,是當下的家庭和親情觀。在中國的傳統文化和民族心理中,家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。隨著時代和社會的發展,家庭的構成已然發生了改變,進而也導致了家庭倫理觀的變化。在影片當中,三哥和小文之所以能成為彼此的依靠,正是因為各自原生家庭的殘缺。三哥只有父親和姐姐,彼此間的深度聯系,還是房產事宜。小文更是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,外婆去世后,舅舅一家對她棄之如敝屣,寧愿將其托付給陌生人。即使三哥和小文已經情同父女,但囿于收養制度,二人也不能成為法律意義上的親人。當二人不得已分離,三哥奮力奔跑,想在最后關頭留下小文。而小文則在被親生母親帶回家后,又重新跑回來找三哥,超越了傳統的家庭和親情觀。
國人對“死”是諱莫如深的,《人生大事》的另一重現實意義,是對生死的討論。影片談及這一宏大且深刻的議題,并沒有像存在主義哲學家提出的“向死而生”那般深奧,也不會如孔子論述的“未知生,焉知死”那樣復雜,亦沒有渲染“死如秋葉之靜美”。相反,影片中的死亡,可以輕盈如小文心中的“一股煙”和“大盒子”;可以浪漫如最后的星星煙花,呼應三哥構想的“星星”童話;可以歡樂如生前給自己舉辦葬禮,并且配樂是《大鬧天宮》的老大爺。影片嫻熟采用了各類敘事技巧,確保了內容在堅持現實主義邏輯的同時,又具備高視聽品質。
但仍然需要注意一個問題,“溫暖現實主義”的基調和核心是“溫暖”,并不等于“心靈雞湯”,也不意味著是廉價的同情和樂觀,更不能逾越常規邏輯和被刻意消費。影片最后,小文的親生母親突然出現,但這一人物,在情節線上毫無鋪陳,也不符合現實情況。更需要警惕的是,如長期泛濫這種故事技巧,德勒茲曾論述的情動機制,很有可能轉變為一種操作情感的邏輯——觀眾會因為故事或人物產生共情,但更容易在其中被規訓,這于現實主義的再拓展和再創新都是不利的。因而,創作此類題材作品,還要從道德的和歷史的兩個維度來觀照現實,要有對問題的直觀表達,更要有自己的認知和考量。
無論如何,面對“人生大事”,我們應該而且必須要有更豁達的人生理念和人生態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