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朵鹽花從西小江上飄過 帶給所前無盡的繁華
西小江清凌凌的,所以又名錢清江,蜿蜒而流長。明以前,西小江是浦陽江的下游,從臨浦東折經錢清在紹興入海,流經所前。千百年來,這一江清
西小江清凌凌的,所以又名錢清江,蜿蜒而流長。
明以前,西小江是浦陽江的下游,從臨浦東折經錢清在紹興入海,流經所前。千百年來,這一江清水無聲地流轉。
這是一條因鹽而興的交通要道,它記錄著蕭紹兩地的商貿往來、經濟發展。在這條水道沿線,無論是民居、客棧,還是人們生活的點滴,似乎都與鹽運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,它們與西小江一起見證了曾經的繁華。從古代蕭山謂“余暨”中略窺一斑,《越絕書》載:“越人謂鹽曰余”。
■文/黃建明
鹽業:影響所前歷史的一個關鍵
錢塘江歷史上是產鹽區,唐代《越州圖序》載:“濱海居人以魚鹽為生。”“風掃地,月當燈,兩塊鹽板當大門”,在民間,曾經流傳著很多關于鹽民的俚語。雖然迄今為止,曾經的蕭山產鹽之地,還未曾發現有產鹽的遺址。但遺留下來的地名,不會說謊,它忠實地記錄了蕭山產鹽的歷史。益農鎮的夾灶,原屬紹興縣,因當地村民多以曬鹽為業,最早以古老的煮鹽工藝產鹽,每處以兩灶間隔,“夾灶”地名留存至今。蕭山錢塘江板鹽制作技藝為浙江省第四批非物質文化遺產。
鹽對于蕭紹地區非常重要,除了能提高百姓的收入,最重要的是,能拉動經濟的馬車。簡單一點說,就是通過鹽業的發展,可推動蕭紹一帶的經濟發展。鹽業貿易帶來的消費自然水漲船高,各種農產品、碼頭“籮夫”(搬運工)需求激增,也無形中為西小江沿岸百姓增加了收入。
時光悠悠,轉眼到了南宋。
相傳南宋時期,各路鹽商聚集于所前。據“民國”27年(1938)《紹興縣志資料》載:所前以設鹽務批驗所而得名,明朝在此設紹興批驗所衙門,掌管鹽政。明政府繼承宋元以來官營鹽業的體制。1366年,朱元璋置兩浙都轉運鹽使于杭州。1368年,又在兩浙轉運使下另置批驗所四:杭州、紹興、嘉興、溫州。批驗所是產鹽區到行鹽各區間建立的鹽引檢驗機關,批驗所大使屬正八品,行官督商銷之職,專掌鹽引批驗,位于所前的紹興鹽業批驗所是兩浙地區四大批驗所之一,可見地位之高,足見西小江南北通衢的重要性。
明弘治后,所前鹽務批驗所遷至街市上,并被批準建造批驗所的官衙。有趣的是,明朝時候的公共建筑,跟現在一樣,不論其規模大小,都是先批后建。如果上級領導不在審批報告單上簽字,那是萬萬不可建設的。官衙完工后,批驗所還要組織專家對官衙進行驗收。如驗收不合格,則追究各級官僚的瀆職責任。這套程序,非常規范,也不容易出問題,萬一出了問題也是可追究到人。看來,凡是涉及國家治理,古今都差不多,這一整套建設流程設計,縝密、科學,讓不法之徒無從下手。
當時的所前鹽務批驗所衙門共有18間房屋,完工后,附近西江王村一帶便成了鹽販的聚居之地,成為所前鹽商的“社區”,各種商號、茶店酒肆一家挨著一家,“所前”之名從此立于世,相對來說,所前這個名字雅致又不失磅礴,豪邁又不失風致,充滿溫情,所以沿用至今,不曾改名。
而所前本地盛產楊梅、青梅、茶葉、板栗、桃、李等茶果,每到茶果上市季節,村民挑著擔子到街上擺開批發零售的攤位,是舊時所前老街的一大特色。據“民國”時期李永和所著《鹽地記》載:“沿西小江一帶上自金家弄(今街村所市街),下至舊志所載之竺山埠(今金雞山)約長三里,均稱鹽地,前清沿明制,鹽地設有鹽號48家,杭徽紹各鹽商均住此,頗稱繁盛……洪楊難(太平天國起義)作燒毀無遺,其他多為鄉民占有。”1940年下半年,日寇燒街,被毀房屋數百間。日寇撤后,臨時搭起草舍,成為難得一見的草舍街。人總是要活下去的,有人的地方總是有買賣的,鋪子燒了,想辦法就是,草舍街于是應運而生。對老百姓而言,是瓦房鋪子還是草舍鋪子,甚至是馬路市場,都是一樣的,只要有東西可買賣。所前老街上現存的老房子,都是抗戰后造起來的,不到80年歷史。在戰火中,精雕細刻的批驗所老房子變成了斷壁殘垣,取而代之的是簡易平房,房子里的商家換了一茬又一茬,鹽務批驗所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。
歷史為什么選擇所前為鹽業的集散地呢?
鹽屬于大宗生產物質,外運的鹽需要交通,而水運則是古代最便捷的交通,當然還必須擁有吞吐量大的航運埠頭,而這兩點,所前都擁有的。經歷史地理學家考證,金雞山附近在古代為臨浦湖,金雞山是湖中一個島嶼,滄桑變遷,臨浦湖逐漸湮廢,自唐朝至宋代,金雞山四周淤漲成陸,由此形成了彎彎曲曲的西小江水道。因地處水陸交融之處,土地肥沃,古人稱之為“玉象西伏”之地,故有村民漸聚居于此。西小江水域橫貫南北,南接浦陽江、北通夏履江,金華、衢州、嚴州與寧波、紹興之間的貨物運送大多經過這條水上航道。這么看來,西小江在唐宋時期就已形成。明代,隨著浦陽江改道,西小江連通曹娥江,航運地位迅速上升,替代蕭紹運河(官河)成為連接浙南、浙東的黃金水道。西小江邊的所前,有一個渡口叫“貓兒口”,“夜航已過貓兒口,曉夢濃,燕子樓”,浪漫之情溢于言表,巔峰時期,這里“浪槳風帆,千艘萬艫”。
交通:關系所前興衰的一個要素
鹽業是南宋政府的主要稅收來源之一,“天下之賦,鹽利居半”,因此鹽業獲得了空前的發展。歷史很詭異,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選擇了位于西小江邊的所前埠,其實,鹽務批驗所在哪里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起到什么作用。假如歷史上沒有鹽,假如歷史上鹽業所沒有設在所前,那么所前的生活就一定會缺少光芒。
西小江與鹽務所只因為相遇太美,讓一個鄉下的小鎮子,完成了從貧民到新貴的華麗轉身。一個想布局商業圈,一個要摻和農業圈,西小江和鹽務所的緣分就這樣建立起來。從后來的所前發展軌跡來看,也大致符合了當時西小江沿岸商業的活躍度和產出成果。當然,還需要結合鹽業因素一起來衡量,因為沒有鹽業,也必然會影響西小江商業圈的繁榮。
在此,我們可以想象到一個幾百年前因水上航運而興起的集鎮,鹽業貿易促進了其他商業的發展,這種發展是呈幾何級的。所前因此迅速崛起,成為蕭紹諸地有名的商貿中心,最盛時有店鋪一百多家。“飛花兩岸照船紅,百里榆堤半日風”,并不寬敞的西小江,擠擠挨挨,停泊著許許多多的小木船,船家招呼著溪邊的店鋪伙計,叫他們趕快來卸貨。“舟楫塞港,街道摩肩”,漕運帶來的繁盛不言而喻。現在的所前老街,還能見到河埠頭,這些看似碎片化的文化印記,還在守望一段時代的記憶,它肯定看見了搖櫓船,習慣了南腔北調,在南來北往中見證了“江南之美”。
因鹽“崛起”的所前是繁華的,這也表達了一種經濟帶動文化的“擴張”,48家鹽商帶動了當地的經濟發展,與之配套的酒館、過塘行、小百貨、茶館、米店、布行等一應俱全,人口因此而劇增。以鹽為主要的經濟需求帶來文化需求、娛樂需求,形成了一整套產業化的生產、運作方式,并廣泛地滲透在所前老百姓的日常化生活中,有滋有味,逐漸成為當地老百姓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。其時鹽商的娛樂生活也頗具江南大郡之風范,好煙火,好華燈,好梨園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鳥。
紹興的鹽務批驗所為什么遷來此?現在也無法考證,大致原因應該是水運吧。或許與板鹽制作地的錢塘江灘涂和鹽倉之地錢清不遠也有關系。所前處在蕭紹平原,得西小江之便,是南北水脈交匯之所。水運和產地的空間距離,與大力發展鹽業之南宋的時間距離,這種時間距離和空間距離的交叉美感,為紹興的鹽務批驗所最終落地所前提供了可能。同時,使所前成為西小江流域,乃至流經蕭山的浙東運河兩岸最耀眼的符號也成為可能。
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,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斷變化的,遺憾的是,“民國”22年(1933),所前鹽業批驗所被裁。
為什么被裁?個中原因很多。其實也不是一下子被裁,有一個緩慢的過程。據李永和所著《所前鎮沿革》記載:“自前明中葉,鹽政改革設紹興批驗所衙門,凡東江曹娥、錢清、三江、金山五場捆載鹽斤運赴地經過批驗所上地,至春秋兩季過掣,所前名稱原始于此。其他有鹽運使行臺及寧紹分署,洪楊難后,改季為綱,隨到隨掣,各署均廢,僅存批驗所,署駐大使一員,專司掣驗。光復后改查驗所,民國22年裁撤,其廢署歸所前小學租用。”由此推斷,自明朝中期開始,統治者為收取鹽稅,凡浙東鹽貨等物運銷上江地區,必須在金雞山到所前一帶起埠過秤繳稅,才能放行。所前批驗收經過明清的興旺后,于19世紀太平天國起義后,人口銳減,也影響到食鹽的消費量,影響了鹽商的利潤,最終,鹽商逐漸散去,終于在辛亥革命勝利后由“批驗收”降為“查驗所”,由一個地區的鹽業審批、管理、檢查集于一體的大衙門降格為一個地區的分支機構,機構級別的降低,導致所前經濟迅速衰落,直至最終分支機構也被裁。當然,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,水運可能是最主要的因素。這里的水運并非是浦陽江改道,因浦陽江改道是在明成化年間(1465—1487),而這個時期正是所前經濟發展最盛時期。所以不可能是浦陽江改道的原因。在蕭山的交通建設史上,還有一個時間節點不容忽視,這就是縱貫浙江南北的杭江輕便鐵路,在1933年11月30日竣工,從此南北走向的西小江水運開始衰落,西小依靠水運的好日子結束了。
機遇:見證所前發展的一個節點
鹽務批驗所的主要任務是為改良鹽務,并輔佐運鹽司等主事單位。驗,就是檢查,檢查有否夾帶私鹽。販私鹽的利潤相當可觀,所以販私鹽盛行,鹽務批驗收的一個重要工作就是檢查私鹽。所有鹽的貿易都要批驗收過秤,工作人員檢查斤兩是否與開票數量一樣,若一樣則發放通行證,放行過關。若超過開票數量,即被鑒定為私帶,處以相當數量的罰銀。鹽商領取通行證之后,將鹽運到西小江邊的埠頭裝船。這些運輸靠過塘行來完成。過塘行腳夫在上船前會把大鹽包換成小鹽包,便于銷售。待到所有的食鹽換小包裝上船后,鹽運使率領商人舉行祭江儀式,并根據商人實裝鹽斤發桅封,這是所謂“江掣”。等“江掣”儀式全部完成后,鹽商才能開航,駛往指定發售地區。
這是我們能在文獻中找得到的詳細流程,文字流暢,清晰地說明了鹽務批驗所的職責和監督作用。所幸的是,我們現在還能看到一張當時的“綱鹽執照”。這張執照的主人,叫周恒裕。從所市街周邊的姓氏布局來看,這位叫周恒裕的鹽商老板,極有可能是舍里周人氏,而舍里周就在金雞山下,與原鹽務所近在咫尺,且村中至今還留有一處完好無損的名叫“周宅”的清代老墻門。這“周宅”與周恒裕是不是一回事,也沒有實證。當然,他是哪里人,是本地的經營戶還是外地來此的商戶,幾歲的時候獲取這一張“營業執照”的,這已經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他留下的這一張“綱鹽執照”,是清光緒年間(1875—1908),巡撫浙江鹽漕部院發給紹所(即在所前鎮的紹興鹽務批驗所)的,就是這張小紙,為我們提供了有清一代食鹽運銷體制的實物舉證,也為所前曾經的鹽業帶來無窮的生活小調,使西小江的商貿脈絡走向變得更加清晰可摸,也使西小江商貿走廊變得更加豐滿。
西小江沿岸各村對曾經的鹽運文化情有獨鐘,在當下美麗鄉村建設中,鹽運文化再一次被提起,被重視,被深挖。如所前鎮祥里王村建起“鹽運廣場”、義橋鎮新壩村建起“鹽驛公園”。在這些村莊中,原金雞山鹽務所所在地的信誼村,更是把鹽運文化做成了極致,構建“鹽文化濱河廊道”“鹽商文化廣場”“鹽運文化碼頭”“金雞山”“水埠頭”“鹽務所”等文化節點,真實地還原幾百年前的盛景。
在宋元百姓的眼中,所前是美麗的,豐富的,十八村的茶果足以說明;到了明清,百姓眼中的所前,則多了一份大氣和厚重,開始從農耕社會向商貿社會過渡。這不光是當時的紹興鹽務批驗所落腳于此,更重要的是,所前因此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機遇,獲得了空前的經濟大發展,也為后來的“山水所前”帶來文化上的沉淀感,提升了所前的影響力、輻射力、軟實力。
一朵鹽花從西小江上飄過,帶給所前無盡的繁華。
這繁華,一直,一直延續到現在!